第18章 动身-《剑来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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绶臣便追问何谓“棋差一着”,郑居中说你们这类人物“只会用力,不肯用心。”
绶臣再问“如何用心”,郑居中答以“剑修能人我皆斩两无误,道人能在一境即合道散道。”
当时流白听得一头雾水,绶臣却是言下有悟,这一路都在悉心揣摩此等用心之真意。
郑居中说道:“我不怕你们所有人都变得更强,修道路上各有机缘,勇猛精进,迅速登顶。”
周清高说道:“郑先生只怕举目四望,人间已然无敌手。”
郑居中一笑置之。
绶臣突然笑道:“他们是心有灵犀还是怎的,一个个不请自来,倒是省了我们好些脚力。”
原来是道路上,约好似的,来了几道熟悉的身影。
为首的,是个身材雄伟的男子,他头戴一顶古怪道冠,瓜棱样式,白釉质地。
男子面有黄金色泽,他腰间别着一对小巧的青铜斧、黄玉钺。
他名为元婴,独自走在最前边,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气势。
身后两位女修,是一对兄妹。
肩挑竹竿、尾端悬挂一只葫芦的,叫鱼素。周密传道一向讲究因材施教,鱼素所学驳杂,是学那浩然的柳七。
身边那个身材消瘦的女子,叫窈窕,她背着一张极为夸张的巨弓,极为擅长远攻偷袭,不过她真正的杀手锏,却是袖里的那把匕首。她跟秋云都是一样的路数,既是修士也是武夫。
一个腰悬布袋的稚童,他名为玉璞。
作为玉符宫嫡传,符箓一道的炼师,跟剑修是最为惺惺相惜的,理由很简单,都缺钱,实在是太缺钱了。
可惜老祖师不但嫌弃他心性不好,竟然还要忧心他资质太好,也就怨不得他盗宝下山了。
他一直盯着前边女子的背影,每当窈窕袖子微动,他便识趣从她腰肢或是腚上移开视线。
走在这支队伍最后边的,正是蛮荒天干的主心骨,女修潋滟。
她身高丈余,娇艳宫妆,裙摆拖曳在地。若是她身边再多出几位侍女,真有母仪天下的风范了。
他们当年奉命前去围剿青秘,就是取头颅去的。
即便被姜尚真和那拨浩然年轻人搅和了好事,双方也是打得险象环生,最终还是依靠曹慈险胜,当然顾璨的那把槐叶也起到了极为重要的作用。
由此可见,蛮荒天干整体实力之可观。
即便有武夫周海镜补缺,大骊地支一脉,如今真实杀力也不过是介于强飞升和弱飞升之间。
这就是崔瀺翻检一洲与周密网罗天下的差别,相较之下,确有几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无奈。
秋云笑道:“连潋滟姐姐都已经到场,那就只差春宵道友了?”
那位子午梦的本命飞剑,是古琴形制,名为“京观”。
即便是在蛮荒天干,她也是个极为凶悍的存在。
秋云心中最早的道侣人选,其实是这个道号春宵的子午梦,不过这种选择,完全与情爱无关。
随意瞥了那边一眼,周清高不觉奇怪,夹了一筷子自己亲手腌制的雪里蕻,细细嚼着,说道:“多半是精通卜算的潋滟神识敏锐,早早察觉到了杀机,必须行此自救之举。与其被我们找上门去打杀了她,还不如自投罗网,寻求一线生机。”
金丹笑道:“潋滟姐姐,一向对郑先生倾心仰慕,由衷视为与文海周密同等的‘三千年一出’的豪杰。只是男怕入错行,女怕嫁错郎,她也不敢擅自去浩然投靠白帝城,毕竟投注在她身上的视线,要比我们九个加在一起都要多。她的一举一动,都是需要跟斐然报备、被晷刻监视的。”
来到酒铺这边,潋滟施了个万福,“见过郑先生。”
郑居中说道:“提条件。”
潋滟毫不犹豫说道:“我想要替换掉两个,让金丹退出天干,再杀掉最为废物的玉璞,有劳郑先生换两位补缺。”
金丹大为讶异。
那玉璞更是当场傻眼,赶忙解释道:“我只是擅长藏私,不是什么废物!论真实战力,我必然在前五之列!”
潋滟淡然道:“这不是废物是什么?”
绶臣与周清高相视一笑。
流白幽幽叹息一声,果然都在郑先生的预料之中。
金丹神采奕奕,微笑道:“我也不必退出了,潋滟姐姐,我愿意跟秋云,还有你们并肩作战,一起登顶蛮荒。”
流白低头抿了一口酒水,又被猜中了。
玉璞只得与那郑居中说道:“郑城主,我的行事风格,也算是货真价实的魔道中人啊。”
郑居中朝他端起酒碗,笑道:“好说。”
周清高笑道:“玉璞,你连正道都搞不清楚,何谈魔道中人。你要是有什么独到见解,我可以帮你与郑先生求个情。”
玉璞犹不甘心,作势要争辩几句,只是虚晃一枪,身形已经瞬间消逝不见,这次是真的不敢藏私了,缩地法,伸手掬的是光阴流水,化作一艘缥缈渡船,带他溯源一段,逆流而上……与此同时,更是手段神通迭出,一拍腰间符箓宝袋,如有青黄两色的万千鸟雀振翅高飞,遮天蔽日,竟是衔接青天黄土,自成天地,凭此遮掩气息,欲想遁入一处世外的桃花源道场。
任他手段再多,只是被一条如龙脉蜿蜒而至的凌厉剑光给斩成两截,当场分尸。
潋滟嘴唇微动,言出法随,已经将其除名。
绶臣收剑归鞘,再伸手一探,从光阴漩涡当中捡取了那只符箓袋子,丢给负责补缺的周清高。
周清高伸手指了指,说道:“潋滟,将那子午梦也一并除名,暂时由我们这位龙伯道友补上。”
众人此刻才意识到萧愻酒桌那边,一个端碗却不肯上桌喝酒的修士,这会儿蹲在地上,就是道号龙伯的那位?
周清高解释道:“龙伯道友虽然现在还只是金丹境,但是道力不弱,肉眼可见的前途无量,放心,绝不会拖我们后腿的。”
那家伙背对着众人端着酒碗,缩了缩脖子,很想说一句,我不配,当不起。
萧愻满脸讥讽,“龙伯道友,你胆子这么小,境界这么低,怎么有脸跟在郑先生身边的?”
柴伯符一颗道心,早已磨砺得坚若磐石,轻声嘀咕道:“靠脸皮厚,还能如何。”
否则总不能说我命好吧。
周清高倒也没有故意讽刺这位龙伯道友,只因为当下柴伯符的金丹境,很扎实,极有底蕴。
分为三桌,暂作休歇,各自喝酒。当然还有个柴伯符,依旧不肯上桌喝酒。
秋云伸了个懒腰,笑道:“要我说,隐官大人还是私心重了点,不够事功极致,只是那山巅境的婆姨补缺地支一脉,哪里比得上让他的首徒补缺来得立竿见影?”
窈窕也看不惯秋云总拿陈平安说事,她便与个死人借用一句,还是原封不动的那句老话,“有本事当着隐官的面说这种话。”
秋云愁眉不展,“以前不敢当面造次,现在就更不敢啦。呵,隐官若是在此现身,我就纳头便拜,带艺投师!”
也不是他吃饱了撑着跟那隐官不对付,要知道他的师兄,正是那个在那剑气长城战场,死在年轻隐官手上的侯夔门。
也行吧,他都不用与师兄继续勾心斗角,就不费半点功夫,白得了一整套名为“剑笼”的远古重宝。一副鲜红色的锁子甲,内壁篆刻有两百篇上乘道诀,一顶紫金冠,两根长尾雉长翎,俱是远古大妖遗物或是真身遗蜕炼化而成。
潋滟却是望向那条空荡荡的道路,别有心思。
不敢道上见郑。
也怕道旁遇邹子。
就是不知如今邹子何在?
柴伯符最无所事事,喝着酒,抬头瞧了瞧那旗招子。
咱们喝的,敬酒罚酒?假酒真酒?醇酒毒酒?
萧愻盘腿坐在长凳上,觉得这顿酒没白喝,她已经想出了好几个极霸道的好名字。
郑居中神色恬淡道:“人也好,妖也罢,志在长生也好,志在苍生也罢,总是修道之士,上了山,就是仙凡有别,既然有了云泥悬殊的仙凡有别,当有‘终有一日,要教这世界围绕我而转’的野心。”
“在座各位,登顶途中,不管与谁起了大道之争,再见郑居中之流的敌手,能不能道心坚定,与之当面笑言一句,‘你郑居中算个什么东西?’诸位,昨日不敢,明天敢吗?”
绶臣闻言笑道:“明天后天怎样不好说,反正今天现在不敢。”
潋滟他们沉默片刻,哄然大笑,各自满饮一碗酒水。
起风了,风中的旗招子猎猎作响。
蛮荒天下的荒原上开着无数的野花。
郑居中放下酒碗,将其倒扣在桌上,站起身,微笑道:“动身。”